2010年2月1日 星期一

高達:不安於世,他是一股氣焰(下)


在觀者的主動與被動間實驗外,高達也力求電影形式上的突破,尤以剪接上的突破─忽然安插不相關的畫面、聲音、將快要拉到情緒高潮的音樂忽然收尾,直接消音,或者乾脆讓影像慢動作。這些做法以現在或過去的技術都不難呈現,但大膽啟用這些做法,打破傳統平穩的敘事,確實需要勇氣,也需要智慧。高達不斷地實驗,挑戰觀眾,遠勝過當下許多平平庸庸的電影。
高達的這股氣度更像一股烈焰。
這股氣焰旁,飄逸著屬於他的暴戾之氣。
影展的最後兩部《人人為己》[Sauve Qui Peut (La Vie)]、《芳名卡門》(Prénom Carmen),更能看出高達在剪接上的實驗與成就,以及屬於他的張狂。


人人為己:Slow Motion



當我們感到幸福、快樂時,時間似乎會開始變慢,慢到凝結成一種永恆;當我們感到痛苦時,時間似乎也會開始變慢,慢到令人無法忍受。

《人人為己》的英文片名為是Slow Motion,Slow Motion(慢動作)則是高達在本片玩弄的手法。高達刻意在許多關鍵時刻,讓影像開始定格,並緩緩地一格格釋出。高達若無其事地以慢動作來打亂影像的節奏,這些變慢甚至停格的畫面卻又好像更加切中劇中人物的內心。

高達不單單只用慢動作來打散影片節奏,更在音樂的編排上動了手腳。刻意放出配樂,讓觀眾融入劇中情緒,正當觀眾開始自我陶醉時,狠狠地將音樂抽離,既精準又殘酷,絲毫沒有任何誤差─不多,不少。

觀眾同導演一同陶醉升空,瞬間墜地,從乍醒的情緒中,找回自己思考影片的意識。
定格、慢動作、消音、音樂煽動、音樂抽離、慢動作,高達利用各種方法打破影片慣有的敘事形式,不習慣的我們難免產生神經質、歇斯底里的感受,但又不得不為這新奇、創新的體驗大呼過癮。


高達以一種時而靜謐,時而張狂的暴戾來剪接影片,操縱我們的情緒。而這股乖張又呼應了本劇的主題─男性對女性的暴力。

製片Paul忽然從椅子上,跳起來撲向坐在對面椅子上的前女友Denise,兩人應聲撲倒在地,這段時間拉長很長很長。

妓女Isabelle乍見:「你不覺得「她」很痛嗎?」

儘管當下女性權力與男性權力越來越平等,很多時候男性總是想強壓在女性身上,自顧自的,暴力的,未為對方/女性想過的。片中接近尾聲時,Isabelle所說的那句話,發人深省。

Isabelle:「你不覺得「她」很痛嗎?」

另一方面,有關從鄉鎮到城市生活,以賣淫維生的Isabelle的橋段,從客戶與妓女的關係也再次顯示出男性對女性、對女性的消費的暴力。

顧客要求妓女飾演女兒,顧客想像著妓女是他的女兒對她上下起手,當他忽然覺得滿足時,馬上向她丟下一句:「你可以滾了。」

Isabelle:「你不覺得「她」很痛嗎?」

當Isabelle的妹妹到城裡找她,因為缺錢所以也希望賣淫維生。Isabelle則向妹妹說,要注意有時候客人會要求她們去舔他們的屁眼,沒有為什麼,他們就是想羞辱妳。

Isabelle:「你不覺得「她」很痛嗎?」

這讓我馬上聯想到日本A片。日本A片中,女性總是扮演屈服的一端,總是發出那聽起來痛苦的呻吟,像在宣揚男性的力量,鮮少流露出享受的表情。片中的男優大部分都其貌不揚,但女優卻一定要長的很漂亮,也顯示出男性對女性的消費與兩方地位上的不平等。同時,日本片中也流行SM,將女性五花大綁,以各種方式去折磨對方,似乎也再次顯示出一種男性地位的至高無上。而也就是有消費者的需求,才會產生出產品。男性的朋友,是否應該換個角度思考,讓女性在性愛方面得到應有的愉悅,並非像日本A片上那種強壓弱,進而延伸到生活中的平權。

Isabelle:「你不覺得「她」很痛嗎?」



芳名卡門:平行呼應
















那是兩條平行線。兩條平相互沒有交集的線,
彼此間又以奇妙的距離平行,相互呼應,產生奇妙的共鳴。
那不斷釋出的音樂,不斷地挑逗情緒到高潮,一再,一再,一再,一再的抽離,抽離後當你清醒後,又再放出音樂繼續煽動你刺激你挑逗你,忽然又在一瞬間將之抽離,又,一再,一再,一再,一再,一再的重複。

《芳名卡門》在音樂上的挑釁與煽動,簡直到了極致。當天因接連幾天接收太多高達給出的資訊的我,將思考的開關大力往下壓─Turn Off,啪,讓這部電影玩到極度的不安、焦燥、歇斯底里、近乎瘋狂。事後卻又不得不佩服這部電影。

除了在音樂上的極度刻意操控外,這部電影最有趣的就在於她的敘事結構。高達以劇情劃下了兩條彼此平行的線─練習貝多芬弦樂四重奏的交響樂團、卡門和愛上了她的警衛。兩段故事、人物不沒有交集,僅在結尾處巧妙地碰撞。

當每一故事進行到一半,觀眾開始期待接下來的發展時,故事馬上開始斷裂,斷裂到不相關的另外一段、插上不相關的對話;每當劇情要到達高潮時,硬是被插上不相關的海浪畫面,剛醞釀好的情緒全被打散,即將爆發的情緒瞬間煙消雲散。影片不斷繚繞這期待與落空交替的重複樂章,觀者不斷地被挑釁,因這不斷周旋在期待與落空間的斷裂與反差給片片撕裂。然而,這些不相關,卻又在某種程度上呼應了各段故事的劇情、人物的心境。.

此外,高達也藉著兩個故事的相互打散穿插,偶爾讓上段故事的人想說的話,讓完全無關被插下段的人物說出,以巧妙的方式串連呼應。高達更置入大量的裸體、槍械,似乎告示著這些根本沒什麼,再一挑戰觀戰既有觀念。

激烈的槍戰配上貝多芬弦樂四重奏也是一大絕筆,感覺完全搭不上的兩件事,卻是如此的契合。這馬上讓我想到王家衛談到在史丹利‧庫柏力克《2001太空漫遊》太空場景中,最詭異的音樂絕不是那些一般會放上卻沒被放上的各種太空聲效或製造懸疑氣氛的音樂,反而是那首─藍色多瑙河。

《芳名卡門》一如往常地像高達的電影,再度震撼我的觀影經驗。尤其是那平行線的概念,從沒想過彼此毫無交集的平行線,居然也能以某種特殊的頻率共鳴。
















我想這一切的一切就像在《與高達對話片段》中高達所說的一樣,當電影越看越多時,我們會漸漸失去那「第一次」的感覺─第一次看到新手法、新事物的驚奇。然而,熱愛電影的我,開始稍稍為多數大同小異的電影感到厭倦時,在這七天的體驗中,高達卻又不斷地讓我那「第一次」的感覺再再浮現。

他彷彿心中存在,或他就是,那不安於世的靈魂。

他不斷打破我們既有的觀影經驗,挑戰所有約定俗成─顛倒觀者的主動與被動、破壞敘述的邏輯、那無所畏懼的批判精神。還有許多我沒見過,但我相信的更多。


我想有就是這股挑戰、顛覆、實驗的氣度引燃了他的電影,
而這股氣焰也在冥冥中,在黑箱子中撲向了我,
為我的眼睛、心靈灼下屬於他─那不安於世的氣焰。

很高興在一年之初,偶然與高達相遇,並受到他那股熱情感染,也再度為電影的世界多開一扇門,期待更多有創意、帶有突破的電影,心中更有了許多想打破各種體制、形式的熱誠。

就讓我們隨著高達,
一起創造屬於我們的 

不安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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